你走過最美的路口,
車的移動讓世界變成流動的畫,
湍急的水灑入光裡,流成窗口以外的一整片風景,
一整個下午可以緩慢觀望這個窗口,
好像時間是永恆的列車,而你只是發呆的乘客,
而你也確實是乘客。
等待目的地到來之前,時間靜默著,不起漣漪。
高架橋過多久了?乘客無意識於時間與空間之間,
一切可以疾駛也可以漫長,不受控制如同命運或相遇的巧合,
車上的乘客很安靜,像約好了似的閉口不言,
有的匆忙滑著手機面板、有的淡默看著閃爍的螢光幕、
有的闔眼如同死去般睡了,
有的乘客如你,將眼睛輕輕的放在窗口,讓風景路過。
你們形成一個陌生的、安靜的團體,
各自獨立於自我的思緒,
互相牽連卻毫無瓜葛的活在同一個車廂,
相安無事的話,下了車、你們又再次變成陌生人;
而倘若意外發生,你們會變成忌日相同的陌生人。
這樣相遇於無形、相處於啞語,
制約於方向盤的一群陌生乘客。
有人輕輕咳嗽,另一個人悄悄戴上口罩,
冷氣繼續吹、風景一直去。
小小的現實與冷漠讓最沸騰的市況也微涼了,
目的地還未來,車廂內卻開始騷動,
欲雨未雨的曖昧天空讓綠色的公路指標牌有一種孤立的滄桑。
你微微不耐的將肩膀聳了聳,這個車廂像極了個小社會,
這條公路彷彿每個人沒完沒了的、無聊又不得不繼續的生活。
而目的地還是個未知數,時間變的比肥皂劇更難以忍受。
對於風景也依戀不再,一切慢慢像快分手的戀人,
從快樂到難堪的如此、從甜到黏膩噁心。
然而時間繼續,如同生活的繼續,
繼續會讓人習慣、連厭倦都可以習慣,習慣於這一切,
如你開始習慣這車廂裡一股詭譎的塑膠味和廁所流出的怪水,
甚至可以容忍座位隔壁的鼾聲,折磨變的非同小可,
儘管公路風景沒完沒了的繼續,
你感覺自己縮成一個小圓,像句點,
生活只是這樣,
他並不對誰特別壞、但也別寄望他給誰任何驚喜。
這種感覺如此熟悉,是生活也是折磨,
像睡覺前的自己,每天過完都只剩下一點點。
高架橋繼續過去,河岸的草高的不像話,
好像比人高一些、又好像沒有,
你無法觸及只能臆測,這些草、這些河、這些鳥,
對於你只是風景、一切只是路過而已。
有的時候你會這樣安慰自己:
不需要在意的,這些只是過程、只是風景,
你只需要專注於目的地。
自欺欺人的是,這些痛過、
並且深深感受過的風景才屬於活過的證據,
那些愛過的人、一起度過的風景、
都深深的壓在你的胸口、貼近於心臟,
而目的地卻仍然遙遠,不切實際的遙遠。
你悵然若失。
依稀感覺被拋棄卻仍舊眺望著,
像每個乘客不時將垂下的車簾掀起,
想猜測自己的方位與目的地的距離。
這個世界彷彿與車廂的人切割了,
那麼靜謐,從黎明到夜晚,
車行駛多久了?比一輩子短一些、比一眨眼長一點,
身邊的鼾聲被街燈取代,風景被夜的交流道填滿。
燈光把時間叫醒,空間變的喧嘩,
彼此陌生的乘客都開始講起了電話,
好像除了車廂裡的人以外,
這世界上到處充斥著他們的密友,
你輕輕眺望車窗外,
夜裡流動的河岸水光變成市街的人龍,兩排相思夾成一條路。
目的地到了嗎?旅程的結束如夢初醒,一切譁然而不真切,
雙足行走於街道,街道繁華的像前世的花季,
路邊站了一個等你的人,
此時的你卻突然想念起車廂裡曾經的安穩、
甚至那股刺穿鼻尖的塑膠怪味,
一台巴士經過眼前,
車窗裡的眼睛望向你,你終究變成了風景。
你終於明白,只要是乘客就有下車的一刻,
儘管車裡的空氣安靜的如同永恆一般。
公路再遙遠也總有終點,原來沒有什麼是沒完沒了的,
包括車廂、風景、童年、乘客、隨便吵架又隨便和好的愛情、
青春、無聊的小紙條、爸爸的白頭髮、河裡的水鳥、
還有,生命。
你凝視乾燥的昔日花蕊,有股輕輕的遺憾,
但是,人,怎麼能不遺憾?
走過最美的路口、感受過一整片風景,
而遺憾就讓他遺憾吧,
你已經到達乘客們望眼欲穿的眺望。
這麼想只是寬慰,並不感到特別喜悅,
是這樣吧?
這樣也好,你祈禱自己是最後一個下車的乘客,
也只能自言自語的隨便祈禱了,
再說下去你的眼淚就要掉下來了。